“朋友们,和我一起长大的很多孩子们情况并不好。经常的,我会接到老家亲戚的电话,问‘你认识某某吗?’我就会想起多年前的一张脸,然后,我会听说他们死于吸毒过量。和往常一样,美国的统治阶级开了支票,而像我这样的社区却付出了代价。几十年来,在华盛顿拥有权力与舒适的极少数人,与我们普通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。从伊拉克到阿富汗,从金融危机到大衰退,从开放边境到工资停滞不前,统治这个国家的人一再失败。”
——7月18日 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万斯(J.D. Vance)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(Republican National Convention)上的演讲节选
2024年,特朗普在美国总统大选中强势归来,不仅获得共和党内压倒性支持,还得到戴蒙(Jamie Dimon)、马斯克(Elon Must)等商界顶级大佬的背书,并在七个摇摆州中的六个领先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(数据来自Real Clear Politics),博彩网站Polymarket显示的胜选概率持续在53%以上。回想三年半前其卸任之时,还因煽动国会山暴乱触发众怒,共和党元老罗姆尼、小布什一致出面谴责,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与其撇清关系,一向“忠诚”的副总统彭斯都公开“反水”与其划清界限。彼时,特朗普成为众矢之的、美国民主“罪人”,很多人认为其政治生涯将急转直下,只要继任者拜登能大体“及格”,特朗普就难以东山再起。然而,三年半后的今天,尽管美国经济增长强劲、股市连创新高,特朗普仍然强势归来。在7月15日—18日的共和党全国大会(RNC)上,共和党人表现得空前团结、士气高昂,誓言要围绕在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周围,努力实现MAGA梦想(Make American Great Again)。
为什么特朗普表现出“打不死的小强”一般的韧性?为什么他在美国如此受欢迎?为什么拜登任内强劲的经济和股市表现也没能帮到民主党?特朗普真的胜券在握了吗?如果他再次上台,对中国和世界会有什么影响?
今天距2016年特朗普首次当选已经过去了近八年,但其高支持率后最大的背景——美国“乡下人的悲歌”仍未得到根本改变。几十年来,以铁锈州蓝领工人为代表的美国中低收入阶层一直是经济发展中“被侮辱、被损害”的那群人,其生存空间不断被技术进步和廉价外国劳动力所挤压,其困境又长期被美国政界和主流社会所忽视。直到2016年特朗普“横空出世”当选总统,美国建制派政客才开始正视这一群体。2021年拜登上台后,对内借疫情之机向民众大规模“发钱”、向制造业企业提供高额补贴,对外延续保护主义和关税政策,使这一群体的收入和就业情况有所改善。然而,这些措施都是浮于表面的授人以“鱼”,并未能授人以“渔”。不仅如此,拜登政策还产生了一系列新的问题,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这一群体的获得感、满足感,也成为本届大选的重点关切。
1、通胀。2024年6月,美国最新通胀同比增长3.0%,较2022年的高点9.1%大幅回落,距美联储2%的通胀目标也已相差不远。但是,美国皮尤研究中心(Pew Center)的最新调查显示,高通胀仍然位列美国选民最关注议题的榜首,高达62%的人认为通胀是美国非常严重的问题。美联储发布的《2023年美国家庭经济状况报告》也显示,65%美国家庭的财务状况因通胀而恶化,其中19%的人认为财务状况“严重恶化”。虽然近一年美国通胀有所回落,但拜登上任三年多以来的累计物价上涨幅度仍接近20%,其中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食品、能源、住房涨幅分别高达22%、35%、22%。例如,一杯星巴克咖啡的价格从疫情前的4美元涨到了7美元,鸡蛋价格一度翻了三倍,学术研究也显示,低收入阶层消费篮子(以食品、能源为主)的通胀是高收入阶层篮子(以教育、医疗等服务业为主)通胀的1.5倍。同时,由于工资调整的滞后性,普通人工资涨幅未能跟上通胀。拜登上任至今,扣除通胀的工人平均实际小时工资负增长2%,远差于特朗普任期同期的正增长7%。正因如此,题记中万斯替特朗普说出的“极少数人与我们普通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”,“统治这个国家的人一再失败”,才能获取那么多选民的共鸣。
2、移民。美国铁锈州民众排外早就不是新鲜事了,特朗普在2016年当选很大程度上就可归功于迎合了这些主张。民主党的传统立场则对移民更为开放和包容,再考虑到疫后美国劳动力市场空前紧张,拜登政府更是有意放松边境管制、放任移民涌入,以缓解各行各业、尤其是低端岗位的人手紧缺问题,降低工资和通胀压力。当前,美国南部非法移民越境数从疫情前约4万/月暴增至20万/月,不仅冲击多个边境州的治安稳定,甚至波及到不少内陆州。目前,共有26个州的州长公开批评拜登移民政策,特朗普也反复攻击称拜登政府造成了“美国历史上最糟糕的边境”,放进了大批“恐怖分子、精神病患者和毒品”。与2020年相比,移民问题从不受关注上升为民众最关切议题的第二位,与疫情前的2016大选年相比也上升了两到三位,显示对该项政策不满的群体的确有所扩大。
3、巴以。拜登政府最大的外交败笔实际上是混乱的阿富汗撤军,但距今天已有三年,选民早已淡忘,最关注的还是正在进行时的巴以冲突。传统上美国两党均支持以色列,美国选民本已习惯。但当前,以色列在加沙地区制造了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,激起大量年轻、左派和少数族裔选民的强烈反感,因而对拜登政府支持以色列的行为十分不满。要知道,这一人群一向是民主党的票仓,虽然他们不至于转投特朗普,但若因此而退出投票,将导致民主党票仓的投票率(turnout)降低,非常不利于民主党胜选。
当然,助力特朗普的并不只有时代背景和拜登政策,特朗普自身的运气和努力也不可否认。
运气方面,一是本来最有希望打败特朗普的现任总统拜登近年衰老。无论口齿、精力和反应速度,拜登都较2020年大选下了一个大台阶,以致于在6月27日的首场总统辩论中让全世界大跌眼镜,随后公众对其年龄和身体状况不适合担任总统的担忧便愈演愈烈。最终,民主党被迫“临阵换帅”,仓促推举竞选经验、口碑和执政履历都不出彩的副总统哈里斯出阵对抗特朗普。二是特朗普在7月13日的竞选集会上遭遇未遂枪击。政治人物遇刺本就容易激发选民同情、提振支持率,特朗普遇袭后充满斗志的形象更是进一步点燃了共和党选民的热情。此外,包括副总统候选人万斯在内的部分共和党借机指责民主党,称其对特朗普的“诋毁”是引发枪击案的罪魁。在此背景下,未来民主党再要指控特朗普为“民主威胁”、“罪犯”时可能有所忌惮。
努力方面,特朗普在本轮大选中的政治纲领明显更加成熟,在三个重要争议议题上的态度也转向温和。关于堕胎权,特朗普吸取共和党2022年因在禁止堕胎问题上过于强硬而输掉中期选举的教训,明确表示不支持全国范围内的堕胎禁令,而应由各州自行决定。关于LGBT,特朗普上一任期时其政府不时爆出对同性恋不友好的新闻,而目前反对矛头主要指向“T”,即跨性别者,而对“LGB”的态度更加中性。关于医保政策,特朗普上一任期曾力图废除奥巴马医保,此次则明确表示不会缩减美国人的医保福利和覆盖范围。这些政策转向都有助于拉拢中间选民,加大特朗普的胜率。
虽然特朗普目前有相当大的优势,但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并非毫无机会。相反,“换拜登”至今的两周内,哈里斯甚至还显露出一定的上升势头。
一是哈里斯的特殊身份使她比拜登有更多的胜选路径。拜登与特朗普同为高龄白人男性,对少数族裔并无特殊卖点,只能“死磕”竞争白人男性选民。由于特朗普的党派和个人特质更加吸引底层民众,拜登此前在南部摇摆州内华达、亚利桑那和佐治亚均落后5个百分点以上、难以翻盘,只有拿下东北部铁锈带全部三个摇摆州威斯康辛、密歇根和宾夕法尼亚才可能赢得总统选举。而哈里斯作为牙买加黑人和印度裔混血、女性,天然对黑人、少数族裔和女性具备吸引力,其不仅可以争取铁锈带,还可以发挥身份优势力争南部摇摆州,从而减轻在东北部的竞争压力。
二是哈里斯没有拜登所具有的明显弱点。前期共和党攻击拜登的焦点在于其年龄、身体状况、精力和反应速度,“瞌睡乔”(Sleepy Joe)的外号深入人心。而59岁的哈里斯在这些方面不仅优于拜登,甚至好于78岁的特朗普,她年轻、精力旺盛,多年检察官经验还塑造了能言善辩的优势。此外,哈里斯此前并未长期处在聚光灯下,被扒出的历史“黑料”少,比拜登更缺少攻击点。虽然政治上她也不免承担拜登政府移民和通胀问题的部分责任,但毕竟并非首要责任人,压力可以得到明显缓解。
由于上述原因燃起民主党新的希望,哈里斯自替换拜登以来风头渐盛,与特朗普的差距也有所收窄。民主党选民沉浸在“新人新气象”和“重新团结”所带来的热情当中,哈里斯一周内筹款飙涨2亿美元。她也举行了自己的首场竞选演讲,提出“要自由,不要混乱”(We choose freedom, not chaos)的全新口号。一份7月30日发布的民调(Bloomberg News/Morning Consult poll)甚至显示,她在七个摇摆州与特朗普总体打平。特朗普在7月30日出席活动时还公开质疑哈里斯的黑人身份,称其“突然变成黑人”是出于政治目的,在导致共和党自己尴尬和失分的同时,也凸显了特朗普对哈里斯身份的忌惮。
往前看,美国大选结果仍然充满不确定性。过去一个月的选情已是跌宕起伏,经历了特朗普遇刺、拜登退选、哈里斯出战等等风波,而未来还有三个月时间,面临哈里斯提出政纲、选定副总统候选人、与特朗普两轮公开辩论等多个关键节点,选情存在大量变数。哈里斯与病弱的拜登相比虽有一些优势,但她在副总统任上总体业绩平平、存在感较弱,前期媒体还几次爆出其团队关键人员离职,暗指其领导力存疑。未来,哈里斯在聚光灯下能否经受住重重挑战、打败实力强劲的“MAGA”教主特朗普,尚且有待观察。也许最关键的,在美国人民心底里,是否准备好了接受一位黑人女性作为总统,也是未知数,一切都要到11月5日大选投票后才能最终揭晓。如果哈里斯成功逆袭,美国将大体沿袭拜登政府、即民主党传统路线。而如果特朗普再次当选,美国、中国和世界都将迎来重大变化,我们将在下次的2024年美国大选观察系列之二中展开分析。
文章首发于:《FT中文网》(2024年8月8日发表)